揭秘只有一次照面的元春为何不喜欢林黛玉
元春与黛玉、宝钗只有一次照面,即在省亲之时: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这是贾妃第一次看见宝、黛二人,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而宝、黛此前既然从未见过元妃,自然也无“阔别寒温”可叙,因此可想而知,叙话的大约是薛姨妈。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峰回路转: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此前贾妃看见宝、黛二人时,并未有所表示。这会儿说了一番家常闲话,情绪稳定下来后,又听见宝玉能题,原该立刻提出宝玉进见才对。却不急着下令,而是突然想起观察宝、林二人来,看见她们“姣花软玉一般”,并无夸赞,却又忽然转而问起宝玉来。真正一波三折,初看大不合情理,细想却颇有趣味。
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测呢?——元妃在听到贾政说起宝玉能题,知道他“果进益了”后,高兴之余,自然便想起弟弟的终身大事来。于是便想起观察两位表妹来,心中未尝没有代弟择媳之意。看了一番,十分满意,难决高下,这才又想起要召见弟弟,比量一番。接下来,元妃令众姐妹及宝玉作诗。看后称赏一番,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这里可以看出,元春对宝、黛的才学是认可的,且将两人相提并论,并无薄厚之分。倘若故事就到这里顿住,那么元春、宝钗、黛玉、宝玉四个人的故事就不会横生枝节,余韵不止。然而元春偏偏命宝玉连作四首五言律,“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于是,宝钗和黛玉在自己交了卷之后,看到宝玉苦思不已,便都代他着急,都想帮忙,其表现却是完全不同的,正是“一样关心,两种态度”,写得相当传神。
先看宝钗的表现:
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作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悄推他道:“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便拭汗说道:“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宝钗笑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宝玉道:“‘绿蜡’可有出处?”宝钗见问,悄悄的咂嘴点头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你都忘了不成?”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臆,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一面说笑,因说笑又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宝玉只得续成,共有了三首。
再看黛玉的表现:
此时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费神思,何不代他作两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处。想着,便也走至宝玉案旁,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罢。赶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毕,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遂忙恭楷呈上。对于黛玉代作的这首诗,元妃是赞誉有加的,指其为四首之冠——自然,那时她并不知道宝玉作弊。
回驾时,元春命人颁下赏赐,贾母的自然是头等,邢夫人、王夫人减了一等,“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宝玉亦同此。”至此,元春对宝、黛两个还是一视同仁的,赏赐也视如诸姐妹一般。然而事隔不久的端午节赏赐,二人就忽然有了高下之分,变成宝钗和宝玉同等,而黛玉则与众姐妹一样,降了一等了。对此,宝玉的第一个反应是“传错了”,而袭人说,“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的,不会错。然而元春究竟为何错点鸳鸯呢?她在省亲时明明对宝、黛两个同等对待的,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偏心了呢?难道黛玉做错了什么?
有一个可能是在王夫人后来进宫探访时,不住向元春提起自己的外甥女宝钗,说起宝钗的诸般好处与黛玉的多愁多病,怂恿贵妃女儿为宝玉赐婚;而另一个可能,则是黛玉帮宝玉打小抄的行为,后来被元春知道了,从而厌黛喜钗,变了方向。有个辅证,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湘云夸奖“凸碧”和“凹晶”两个字用得好,黛玉说:
“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出来了,注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坐落,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同“省亲”隔了近六十回,竟忽然补出这么一段“后传”来,真正意外之文字。而这段文字,仅仅是为了再次描写园中景象布局吗?还是借这段话重新点出《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段,提醒读者留意,黛玉不仅曾替宝玉拟名,还曾替宝玉作诗?
到这时,大观园已是悲剧揭幕,大势将去了,黛玉还在得意于“大姐姐”对自己眼光的肯定上,丝毫没有排斥之意,可见其天真。然而她没有想想:为何凡她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呢?果然只是因为她的才分高卓吗?或者,正是元春“见外”的表现?此前在园中时,元春看匾额,原有批改的习惯。比如“蓼汀花溆”只留“花溆”二字,将“红香绿玉”改成“怡红快绿”,“杏帘在望”题名“浣葛山庄”后又改回“稻香村”等。然而贾政将诸姐妹拟的名色送进宫后,元妃问起都系何人所拟,得知某些出自黛玉手笔,出自嫌忌,却只能有两种表现:要么一字不用,要么一字不改。
元妃的体度和涵养,让她选择了后者。很有可能,彼时元妃已经借由太监、宫女之口了解到宝钗、黛玉二人在省亲作诗时的不同表现了。那宝钗在帮着宝玉之余,顾及的乃是皇姐的心思,“他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何等体贴,何等细心,更重要的是,何等敬上!而黛玉,却是恃才傲物,逞自己之才干,把别人当傻子,完全越俎代庖,教唆宝玉打小抄蒙混过关起来,这不是“欺君”吗?当时元春虽然高高在上,太监、宫女可是黑压压站了一屋子的,那些人在宫里每天做的是什么,不就是“察言观色,吹毛求疵”吗,宝钗、黛玉的这些小把戏小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脱他们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脂批说“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这次题诗,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