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孝宗为何为岳飞昭雪 宋孝宗为岳飞平反的目的
绍兴五年(1135)金太宗病死前处心积虑把皇位传回给哥哥、金太祖嫡孙完颜合刺(完颜亶),是为金熙宗。身为宋太宗赵光义后人的宋高宗把皇位传回给宋太祖赵匡胤后人宋孝宗,也算是偷师金太宗。这金熙宗自小在金太祖长子完颜斡本(完颜宗干)家长大,跟斡本次子、小3岁的堂弟完颜迪古乃(完颜亮)一起撒尿和泥,兄弟情深,16岁登基后重用完颜迪古乃,一路升到太保。但金熙宗即位后因年龄太小被一大堆女真贵族围着垂帘听政,屁事儿都不能作主,心中怨毒甚深,亲政后大肆屠戮贵族。杀人固然可以立威,但却滋养戾气,老子说“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的是箴言。金熙宗杀人取乐,喝醉了就把兄弟、叔侄、妃嫔一路排头砍将过去,最后连皇后也砍了,不到15年搞得天怒人怨,绍兴十九年(1150),完颜迪古乃深夜率人入宫刺杀金熙宗,篡位登基。8年后他撕毁第二次绍兴和议,率60万金军南下,准备从北边儿统一中国,豪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此时岳飞就义已16年,然金军中仍广泛流传“岳飞不死,大金灭矣”。
岂止“飞不掌兵,仍足以强国”?即使深埋地下,岳飞,照样守护中国!
完颜迪古乃大军南下,南宋大臣一窝蜂主张逃跑,宋高宗手粑脚软准备再次下海逃命。此时皇太子赵慎却上书宋高宗要求率兵迎敌。按南宋官场惯例这就算曲线逼宫,帝师史浩得知大惊,赶紧让赵慎上书谢罪,改为请宋高宗御驾亲征,自己随军护驾,方才遮过这一局。
赵慎(原文为“昚”,是“慎”的古体字)本名赵伯琮(1127-1194),是宋太祖赵匡胤次子赵德芳七世孙。烛光斧影之夜赵匡胤暴亡,其弟赵光义越过赵匡胤长子赵德昭抢了皇位,称宋太宗,此后北宋的皇帝一直是宋太宗骨血。百余年后“靖康之耻”金军攻破开封,一勺烩光赵光义3,000后人,仅剩康王赵构登基为宋高宗。可宋高宗老婆孩子都被金军掳走,唯一儿子赵元懿在明受之变被宫女撞倒铜炉吓死。屋漏偏逢连阴雨,建炎二年(1129)宋高宗在扬州正躺在一堆美女中肉肉,突报金兀术兵临城下,宋高宗提起裤子上马就跑,吓爆了肾,从此生不出孩子,宋太宗一支遂断子绝孙。后来宋使出使金国,回报金太宗完颜吴乞买长得神似宋太祖,朝野于是疯传这是宋太祖托生金太宗回来争皇位。今天咱知道这叫迷信,但当时流行轮回之说,宋高宗抢了哥哥宋钦宗皇位,本来心中有鬼,因此吓得不善,赶紧自找台阶,称传位给他父亲宋徽宗的宋哲宗(宋徽宗哥哥)留下的孟皇后经常梦到宋太祖,在梦中宋太祖屡次欲言又止。然后宋高宗自己装算命先生出来给孟皇后详梦,说当初宋太祖大公无私,明明有太子却坚持将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因此宋高宗作为赵光义后人,决定投桃报李将皇位还给宋太祖后人。
极其讽刺的是,赵光义后人在开封被金军一网打尽,但赵匡胤后人当时被迫害,都不准住在首都开封,因祸得福,几乎无人被掳,候选人因此上千。经层层海选,最后选拔出包括赵慎的俩小孩由宋高宗同志亲自面试。一开始宋高宗看上的是另外那个小胖子,谁知天助赵慎,偏偏旁边龙行虎步走来一只猫,赵慎这小孩儿灵光罩顶,站在那里纹丝儿没动,小胖子却童心未泯,飞起一脚正中猫身,小猫大叫一声落荒而逃,宋高宗坐在堂上看着嘴都撇到后脑勺去了:“这像个仁君?”于是赵慎半决赛出线,与另一养子赵琢(原名赵伯玖)一起进宫,不断加封,但过了20年还是个“王”,始终没明确到底谁是皇太子。
皇太子决赛颇有宋高宗特色。他送给赵慎与赵琢每人10个美貌处女,过段时间召回验查。结果赵慎听了史浩的话,还回来的都是处女,赵琢还回的没一个是,一锤子定音,赵慎正式册封皇太子。咱们都知道小和尚不怕老虎的故事,却不知这首歌出现之前一千年美女就是专灭皇太子候选人的老虎啦。看官须知,宋高宗本人就是美女超粉,即使生不出孩子也至死追捧美女,却一定要选个不喜美色的接班人。
可见他也知道好色者多半不是好皇帝。
也就是说,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是好皇帝。
由“老虎”选出的赵慎却是个幸运数字。他自幼矢志抗金,严重鄙视脱了裤子求和的秦桧。秦桧爪牙满天下,当然知道赵慎不喜欢他,于是乘赵慎父亲去世要求宋高宗允许赵慎守孝3年。当时赵慎还未立为皇太子,宋高宗以孝治国,这个要求相当顺理成章,赵慎出宫后秦桧即多次做手脚想让宋高宗废掉赵慎。但秦桧此时在金人“不许无罪去宰相”保护伞下稳当万年宰相,宋高宗已开始提防他,因此秦桧张牙舞爪整赵慎,反而帮了赵慎。守孝期满,宋高宗立召赵慎回宫。绍兴二十五年(1155)秦桧病重,赵慎探得消息飞报宋高宗,宋高宗御驾亲征深入相府探望秦桧,弄清秦桧确实要挂了,当场翻脸,严辞回绝秦桧推荐养子秦熺继任宰相,秦桧惊惧忧虑而死,秦熺被迫退休。
就是说,在与秦桧的斗争中,赵慎同志是立了功的,宋高宗同志是满意的,因此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高宗宣布“倦勤”称太上皇,退居德寿宫,将皇位禅让给赵慎。
单论收复故土、统一国家的志向,宋孝宗赵慎无疑是南宋一朝最有雄心的皇帝。他“锐意恢复”、“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36岁登基后定的第一个年号是“隆兴”,充分展示他光复中原、收复故土的雄心壮志。他专门给岳雷儿子岳霭改名岳霆,登基即第二个月手谕起复主战派张浚入朝。张浚建议宋孝宗亲赴建康(南京)宣示收复故土雄心,陈兵两淮,进军山东,起用主战派将领虞允文等人,宋孝宗照单全收,并任张浚为枢密使负责伐金。
宋孝宗一辈子做了三件大事:给岳飞平反、北伐金人、治理国家。给岳飞平反,目的是北伐金人;治理国家,也是为了积蓄力量北伐金人。也就是说,作为皇帝,宋孝宗的历史功绩可说都与岳飞有关。
登基后第二个月,他即强托宋高宗“圣意”给岳飞昭雪。
然而,这条昭雪之路,走了好几十年。
因为,宋高宗还没死。
秦桧死后宋高宗终于收回宰相任命权,可此后宋高宗选的宰相仍是万俟卨和汤思退之流大投降派,因此秦桧病死后宋高宗平反大批冤案,但整整20年官场上无人替岳飞说话。相反,想要升官发财,必先诋毁岳飞,蔚为南宋官场潜规则。想替岳飞说话的人,就要赌上自己的官场前途。
例如张孝祥。
张孝祥(1132-1170),绍兴二十四年(1154)状元。中国历史上设状元源于唐朝,但状元由皇帝钦点,却始于宋朝,状元从此成为头号“天子门生”。博导是皇帝,升官发财当然不在话下。当时科举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惟一途径,比现在的高考重要一万倍。宋朝科举讲究“出身”(分数),比唐朝讲究家庭背景的拚爹科举公平得多。秦桧自己也是通过科举出人头地的,然而独相后权倾天下的他,连这条路也不留给老百姓。绍兴十二年(1142)秦桧令考官录取养子秦熺为状元,然后装模作样当众让考官把秦熺降为第二名,主和派陈诚之成为状元,可秦熺这个榜眼从此步步高升,爬得比状元还快还高,迅速成为秦桧的头号帮凶。绍兴二十三年(1153)专门录取官二代、皇二代的“锁厅试”,秦熺之子秦埙与29岁的爱国诗人陆游同科,结果陆游头名,秦埙第二,秦桧气得发疯,大骂考官该死。第二年礼部举行省试,秦桧楞是通过主考官、大投降派汤思退强行录取秦埙为第一名,把陆游整得落榜!转年殿试,考官全由秦桧提名,考官董德元抽到秦埙试卷,居然大喜过望高呼:“这下富贵来了!”当时考官阅卷闭门落锁不许外出,另一考官沈虚中就赶紧派人翻墙出去报告秦桧,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哪知此时宋高宗已暗中警惕秦桧,殿试后强行降秦埙为探花,钦点张孝祥为状元。秦桧此后诬陷张孝祥父亲张祁谋反,将其下狱,差点整死。虽然秦埙吃了哑巴亏,但这次科举秦桧侄子秦焞、秦焴、亲戚沈兴杰和周夤等都高中进士,结果天下读书人“为之切齿”。
宋高宗还真没看错张孝祥。他中状元后即上奏:“岳飞忠勇,天下共闻,一朝被谤,不旬日而亡,则敌国庆幸,而将士解体,非国家之福也”,要求给岳飞平反,大呼“今朝廷冤之,天下冤之,陛下不知也。当急复其爵,厚恤其家,表其忠义,播告中外,使忠魂瞑目于九泉,公道昭明于天下。”张孝祥这个书生不知道此举纯粹与虎谋皮。岳飞天下冤之,宋高宗哪里不知?这冤案就是他办的!因为是自己钦点的状元,宋高宗没治张孝祥的罪,就算特别“优容”,给岳飞平反的事儿根本没下文。张孝祥本人仕途不顺,38岁病死,要求为岳飞平反,成为这位状元为中国做出的最大贡献。中国历史可考的状元总共有777位,然而,我只知道这位。
宋高宗拒绝给岳飞平反并非权宜之举。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朝完颜迪古乃(完颜亮)大举攻宋,御史杜莘老上奏说“岳飞,良将也,以决意用兵”,“文致极法,家属尽徙岭表。至今人言其冤,往往为之出涕”,强烈请求为岳飞平反“以激天下忠臣义士之气”。看官须知,这杜莘老非等闲之人,他乃杜甫13世孙,被宋高宗委为御史后疾恶如仇,“骨鲠敢言”,声震一时。但这种人在宋高宗手下向来吃不开,何况还为岳飞说话!他跟杜甫同样一路被贬,最后贬成四川遂宁市长,1164年6月病逝江津,葬于江津西湖镇綦江边青泊滩,时任宰相虞允文亲题墓碑“刚直御史”。此外,太学生程宏图和宋芑分别上书要求给岳飞平反以激三军忠义之气,可急需鼓励全军将士抗金气势的宋高宗却坚决拒绝,只下诏解除蔡京、童贯、岳飞和张宪家属的拘禁。把岳飞跟蔡京童贯这些万年不可能翻案的祸国巨奸并列,可见宋高宗恨岳飞到什么程度。
其实,连金人也知岳飞迟早要平反。早在绍兴十二年(1142)八月岳飞就义不久,第二次绍兴和议成功,宋高宗迎回生母韦太后。北宋亡国后金人以礼送回皇家人士还是第一次,而且送回的是皇太后,正是展示绍兴和议伟大成果的最佳时机,宋高宗这个天生戏子哪能放过这出吹嘘伟大“圣孝”的演出?于是落足力气,花流水般银子,大吹大擂张罗一出“皇太后回銮”盛典,光仪仗队就用了2,483人,是皇帝出行仪仗队的半数,轰动天下。谁知送韦太后回来的金使刘祹见面头一句话就是“岳飞以何罪而死?”全体喜气洋洋的南宋官员目瞪口呆,半响才含含糊糊地说“部下告他谋反,所以被杀”,刘祹却丝毫不给儿皇帝宋高宗留面子,冷笑一声辛辣嘲讽道:“江南忠臣善用兵的,也就一个岳飞吧?岳家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天下皆知啊。刘邦说‘项羽就一个范增还不肯重用,所以被我所败’。岳飞不就是南宋的范增吗?”
敌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宋高宗当时不在场,于是耳朵一耷拉假装没听见,兴高采烈率领全体文武大臣拜见母亲,照例“喜极而泣”。太后见过韩世忠后问“岳飞呢?”一大臣悄悄告诉她:“岳飞已死狱中”。据说韦氏脸色大变,转身斥责宋高宗:“岳飞是国家栋梁,威名远播,打得金人望风而逃!你为什么杀他?”之后愤然表示要出家。宋高宗赶紧跪地请罪,文武大臣跟着跪了一地。韦氏38岁被金军掳到北方,回来已年逾60,此后据说终身着道士服装以表对岳飞的歉意。
因此,宋孝宗提出给岳飞昭雪,宋高宗从头到尾不情不愿。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宋高宗禅让,七月初十宋孝宗即下诏以礼改葬岳飞于杭州栖霞岭下,并遍寻岳飞后人录用为公务员。十月十六日宋廷再下红头文件宣布追复岳飞太子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和武昌郡开国公等职务,封还“食邑六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六百户”,恢复岳飞夫人李娃的“楚国夫人”封号,受尽流离颠沛之苦的李娃又活了十多年,淳熙二年(1175)病逝,享寿75岁,葬于江州(九江),宋孝宗赐国葬。岳云亦追复左武大夫和忠州防御使官职,以礼与岳飞共葬,岳云妻子巩氏被封相德夫人,加封忠烈夫人。已去世的次子岳雷追复忠训郎和阁门袛候官职,在世的三子岳霖官复右承事郎,凡岳飞家人一律补授官职,岳云儿子岳甫还一直做到吏部尚书(人事部部长)。
这一年,距离岳飞冤死已经过去整整20年。
但是这一切都只算昭雪,并非正式平反。真正平反必须宣布岳案是冤案,绍兴三十二年(1162)宋廷下的红头文件对岳案定位是:“会中原方议于櫜弓,而当路力成于投杼,坐急绛侯之系,莫然内史之灰”(《续编》卷13《追复少保两镇告》),用西汉周勃、周亚夫父子冤狱喻指岳飞之死,虽暗示岳案是冤案,却不肯明说,而在给岳云复官的红头文件中说岳飞“困于谗诬”被杀(《续编》卷13《先伯雲复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告》),把责任完全推到秦桧身上。封建社会,这类官方文件都是皇帝定调子,宋孝宗为岳飞之死定的调子是“坐事以殁”(因故被杀)(《续编》卷13《追复旨挥》),所以当时官方文件都得这么写。这相当于邓小平1977年复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时任中央主席华国锋却拒绝宣布文化大革命搞错了。
因为,此时宋高宗还没死。宋孝宗在红头文件中称给岳飞平反是“仰承圣意”,就是说给岳飞昭雪是他根据宋高宗言行体会出来的宋高宗的意思。
就是说,这件事情不是宋高宗的意思。
宋孝宗为岳飞昭雪,其来有自。
首先,宋孝宗对岳飞有个人感情。绍兴三十二年(1162)追复岳飞官职的红头文件(制词)中特别强调岳飞“事上以忠,至无嫌于辰告”,这个“辰告”,指的就是岳飞不顾宋高宗脸色难看而三请立赵慎为皇太子(尝上疏请建储)。宋孝宗只是儿童时期见过岳飞几面,并无深交,但对岳飞在自己十几岁时就称赞自己是“中兴基础”,宋孝宗显然记得很清楚。
其次,也是为了提升宋军士气。宋孝宗是宋太祖赵匡胤嫡传骨血,宋高宗则是夺了宋太祖长子赵德昭皇位的宋太宗赵光义后人,宋孝宗从宋高宗手里接过皇位,当然希望北上击金,收复故土,建立不世功勋,一振百多年来备受打压的宋太祖一支雄风。要北伐,就需提振军心。岳飞被冤杀,除了秦桧党羽,广大宋军官兵均块垒于心,且宋军中岳家将及其后代多如牛毛,一年前汪澈到岳家军传达皇帝命令,岳家军将士联名上书为岳飞申冤,群情激愤,哭声如雷,宋孝宗心知肚明。因此,给岳飞昭雪,是鼓舞军心,提振民气的最佳手段。宋孝宗虽然仁厚,却并不傻,他知道岳案昭雪是早晚的事儿,谁办这事儿谁得民心,所以上台伊始就仓促昭雪岳飞,优恤有加,还特别在《追复旨挥》中说:“去冬出戌(指北上抗金——作者),鄂渚之众师行不扰,动有纪律,道路之人归功于飞。” (《续编》卷13《追复旨挥》),在《追复少保两镇告》中说:“行师有律,几不犯于秋毫。” (《续编》卷13《追复少保两镇告》)。给岳案这种轰动朝野、震惊中外的通天大案昭雪,理由却是宋军军纪好源于岳飞,就是因为时间仓促,舆论准备不周。
不过宋孝宗并非赫鲁晓夫,他决心给岳飞昭雪,却并不想否定宋高宗。天下都是宋高宗送给他的,他当然对宋高宗更有感情,因此登基后宣布“祖宗之法,万世不可改易”。相应地,宋高宗对这个亲自选的接班人也是有感情的。据宋人赵溍《养疴漫笔》,宋孝宗患痢疾时御医以热痢下药,怎么也治不好。后来宋高宗偶然路过一家小药铺,问铺主有无办法,铺主进宫后得知宋孝宗天天吃螃蟹,便判断是螃蟹导致脾胃阴虚引起的冷痢,用莲藕节捣烂取汁,以温酒调服,果然痊愈,宋高宗大喜,高兴得当场把捣药用的金杵赐给这个铺主。
即使不从感情上讲,单论官场形势,宋孝宗也不能给岳飞平反。这时满朝文武都是宋高宗任命的,登基后任命重要大臣宋高宗还可以一票否决,彻底追究岳案凶手,把秦桧党羽集体惹毛了,万众一心拚死反噬,一旦得到宋高宗支持,宋孝宗皇位都要不保。宋孝宗登基后第二个月即不顾太上皇宋高宗和帝师史浩反对启用张浚准备北伐,秦桧临终忧心忡忡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主战派重新得势。但主和派与宋高宗联手反扑,虽然宋孝宗执意任命张浚当了右相(总理),但宋高宗却力挺臭名昭著的投降派、为谄媚金使而气得抗金名将刘锜吐血而亡的汤思退当了左相(副总理),朝廷人事升迁、战和国家大事尽在宋高宗掌握,后来张浚出兵想带着张孝祥,就被宋高宗坚决反对而作罢。
因此,宋孝宗背后坐着太上皇宋高宗为首的一大票投降派,而他面对的金世宗,却是个难得的明君。
金世宗完颜乌禄(完颜雍,原名完颜褒,1123—1189)的情况跟宋孝宗有些类似。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孙,完颜宗辅(完颜宗尧)之子,号称骑射金国第一。他的叔伯哥哥就是完颜迪古乃,完颜迪古乃篡位称帝时他是金国东京(辽宁辽阳)市长。完颜迪古乃追逐美色几近疯狂,其手段也充满原始奴隶制酋长的暴力色彩,称帝后只要见到哪个部下老婆是美女,就杀掉部下霸占其妻。他听说完颜乌禄老婆乌林答氏是绝色,当下召她面圣,乌林答氏告诉完颜乌禄:“我不去他就会杀你。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既不连累你,也能保我清白”,遂在途中自杀。自从人类有了“夫妻”这回事儿,还有什么比“夺妻”之恨更深的?完颜乌禄从此成为完颜迪古乃死敌,但表面依然唯唯诺诺,好像根本没有过老婆。金正隆六年(1161)9月完颜迪古乃南下攻宋,不出一个月完颜乌禄即率几千人在辽阳举旗登基,是为金世宗。饱受完颜迪古乃残害的各路金将纷纷响应,完颜迪古乃这个狂人却不顾后院起火继续南下,十一月被虞允文大败于采石矶(安徽马鞍山)后率兵想从瓜洲(扬州)渡江,被军中辽国叛将完颜元宜所杀,大氅裹尸而焚,卒年40。
金世宗即位后停止攻宋,减少赋税,休养生息,赞成金宋通婚,且生活朴素,连丝织龙袍都不穿,不久即国库充盈,天下小康,金国完成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进步,史称“大定盛世”,被朱熹称为“小尧舜”,死后葬于北京房山兴陵。
金熙宗、完颜迪古乃、金世宗这哥儿仨都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嫡血亲孙,三个堂兄弟为了皇位你杀我,我杀你,死后同葬兴陵,不知九泉之下哥们儿见面头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值得一记的是,金熙宗和完颜迪古乃都是色情狂加迫害狂,女人稍有姿色无论是谁都要弄上床来睡,男人稍有不顺马上拖去法场砍头,惟独这金世宗却是个异数,在位29年未再立皇后,励精图治,开创金朝新时代。
就是说,如果不当皇帝,不妨为所欲为,反正你也不能为所欲为。当了皇帝,有权为所欲为,但你就绝对不能为所欲为。
否则你就可能死得很惨。
宋孝宗面对兵精将强的金世宗,手里却只有垂垂老矣的张浚。隆兴元年(1163)张浚坐镇扬州,重拾他开始于20多年前的北伐抗金,但那时他背后站着岳飞、韩世忠和刘琦,而此时他手下只有李显忠和邹宏渊,旁边却有一大堆投降派啰唣,因此宋孝宗注定壮志不能酬。
此前金人曾向宋孝宗索取海、泗、唐、邓、商五州及每年进贡,张浚坚决拒绝,金人大怒欲伐宋,张浚于是主张先发制人北伐,却遭主和派强烈反对,以右相史浩为最。这史浩是宋孝宗帝师,立太子就是他向宋高宗再三建议的,也是他让宋孝宗不要乱动宋高宗所赐处女,因此宋孝宗立为太子后史浩就是他师傅,宋孝宗对他感情胜过宋高宗。为岳飞昭雪、联络中原豪杰都是史浩主意,还让宋孝宗赐给被秦桧整得落榜的陆游“进士出身”(名誉博士)。但史浩始终认为伐金冒险,要求退守长江北岸。张浚与史浩激辩5日无效,宋孝宗在张浚支持下绕过主和派控制的三省和枢密院,直接下令李显忠和邵宏渊北伐,军锋所至旗开得胜,北方百姓纷起响应,归附者络绎不绝。宋孝宗大喜,升李显忠为淮南、京东、河北招讨使,邵宏渊为副使,谁知却成为败招,不甘心当副使的邵宏渊开始拆台,而张浚再出昏招,在两人争执中支持副使邵宏渊,结果金军进攻安徽宿州,邵宏渊按兵不动,当晚其子邵世雄等率部逃遁,引发宋军大溃,逃到符离被金兵围歼,13万人马殆尽,李显忠和邵宏渊仅以身免,20天北伐以惨败告终。
北伐失败,主和派顿时群起而攻张浚,隆兴二年(1164)三月宋孝宗被迫下令撤回江淮宋军,放弃四州,同意张浚辞职,八月再派魏杞赴金议和。此时大投降派宰相汤思退怕和谈失败,竟秘密要求金军发兵南下,以战促和。金世宗从善如流,扣留魏杞,要求南宋外加割让商州(陕西商县)和秦州(甘肃天水),并于十月发兵南下,宋孝宗任汤思退都督江淮兵马,汤思退竟拒绝赴任。金军兵不血刃连下楚州、濠州和滁州,突破两淮防线,兵临长江,朝野大哗,国人皆曰汤思退可杀。宋孝宗遂罢汤思退相,送湖南永州管制。此时太学生张观等72人上书宋孝宗请斩汤思退等以谢天下,汤思退这个王八蛋还没走到永州,听说此事竟吓死在路上。
汤思退之死虽然大快人心,却无法让金军退兵。在宋高宗胁迫下,宋孝宗只好向金世宗请和。金世宗不愧明君,他吸取完颜迪古乃执意伐宋大败被杀的惨痛教训,审时度势,占尽便宜后提出“南北讲好,与民休息”,于隆兴二年(1164)十二月与宋孝宗签订和约,史称“隆兴和议”,南宋将已经收复的唐、邓、海、泗四州还给金国,额外割让商州和秦州,再称侄皇帝。
宋高宗的两次绍兴和议与宋孝宗的隆兴和议都打着“韬光养晦”旗号,但以实际行动考证,却是天上地下。宋高宗两次绍兴和议目标是偏安江南,等同出卖国土与百姓来保皇位,他这个南宋皇帝确实是金人册封的,从历史上看是彻头彻尾的投降,跟韬光养晦一个字儿也搭不上,这个大才子说到底就是畏金如鼠,卖国求荣。完颜迪古乃(完颜亮)登基后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四月派使者王全等南下向宋高宗索取“汉、淮之地”,行前授意王全毒骂宋高宗,并断言宋高宗“绝对不敢把你怎么样”。王全一行坐船南下,一路上用箭射两岸宋人取乐,地方官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让老百姓躲在家中不要出来。到杭州后宋高宗在紫宸殿召见他们,王全当面直呼宋高宗为“臣构”,毒骂宋高宗,大声宣布宋钦宗已死(其实此时宋钦宗已死5年,金人一直秘而不宣)。宋高宗身为大国之君,居然最后被骂得躲到屏风后面去哭,之后照旧设宴招待,以礼发遣,继续乞求毫无希望的和平。此事宋朝官史不存,是由当时的右相陈康伯笔记保存下来的。
宋孝宗也被迫求和,也称侄皇帝(就是说也比金帝矮了一辈儿),但他的行动证明他是韬光养晦。隆兴和议后他改年号为“乾道”(以百姓生活为天),专心理政,五谷丰登,百姓富裕,国力渐强,于是从乾道二年(1166)底到乾道六年三次大规模阅兵。看官须知,宋高宗从登基到退位当太上皇,从未组织过全国阅兵。阅兵极大地鼓舞士气,提振民心。宋孝宗还规定宋军春秋演习,中央军裁老汰弱,战力迅速提高,并在乾道五年将淮东地区民兵“万弩手”改名神劲军,每年八月到次年二月集中训练,为宋军再增劲旅。
宋孝宗北伐雄心不死,但他1162年登基,1189年2月禅让,宋高宗活到1187年11月才死,宋孝宗独立执政的时间总共才15个月,几乎一直笼罩在太上皇宋高宗的阴影下。宋孝宗持孝甚谨,常去德寿宫向宋高宗请安,坐下就大谈北伐,希望说服宋高宗,可宋高宗最烦听的就是北伐,终于有次忍不住粗暴打断他说:“大哥,此事还是等老夫死了之后再说吧!” 宋孝宗从此不敢再在宋高宗面前提这两个字。
太上皇坚定投降,手下大臣也不给力。当时社会富裕,歌舞升平,士大夫忙着醉死梦生,南宋官场集体得过且过,捞钱第一,遇事都糊稀泥,因为不糊稀泥马上官儿就做不下去,而丢了官儿就没法儿捞钱啦!因此北上伐金雄图大业,不仅没人提,宋孝宗提了也没人听。
宋高宗朝是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宋孝宗朝是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宋孝宗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找不到第二个岳飞。淳熙四年(1177)他对大臣诉苦说:“现在大家都不愿北伐。我真不明白,如果你家有100亩田被别人强占50亩,难道你会规规矩矩写信请求他归还吗?大家遇到家事都明白,遇到相同国事就都不说话了!”矢志北伐,却无人可用,导致宋孝宗在位28年换了17个宰相,34个参知政事(国务委员)。如此频繁更换宰臣,在整个宋朝历史上都是少见的,然而却依然没找到第二个岳飞。此时张浚和吴璘相继去世,宋孝宗手下只有在采石矶大败完颜迪古乃的虞允文还能带兵,于是乾道三年(1167)任虞允文为知枢密院事(国家军委副主席),接任吴璘的四川宣抚使到四川练兵,两年后升为右相兼枢密使。在虞允文支持下,乾道六年(1170)闰五月宋孝宗派范成大出使金国要求归还河南皇陵,更改宋帝必须站着接受金朝国书的规定。但岳飞抗金复国被宋高宗谋杀,隆兴和议时宋孝宗在宋高宗压力下抛出主战的张浚当替罪羊,都让虞允文戒慎恐惧,于是他乾道八年(1172)九月主动辞相,宁愿降级再次出任四川宣抚使。宋孝宗此时仍念念不忘北伐,临行前密召虞允文入宫,让他到川后立刻出兵川陕吸引金军主力,宋孝宗将亲率三衙军和水军御驾亲征,由东线江淮北伐,两军会师中原,收复开封,进取两河。此北伐方案被后世所有南宋皇帝尊为“孝宗家法”。但“孝宗家法”其实从未付诸实施,一直停留在纸面上。虞允文入川后按兵不动。乾道九年(1173)十月宋孝宗下手诏催虞允文出师,虞允文以“军需未备”请求“待时而动”,转过年来却操劳过度因病去世,宋孝宗手下再无大将,且生母、皇后和太子等相继去世,宋孝宗意气受挫,从此再也不提北伐,还把年号从“乾道”改为“淳熙”,表示取法祖宗,暗示将效仿宋高宗政策,从此致力内政。
“淳熙”之后宋孝宗政策开始效仿宋高宗,但在私生活上他从未效仿宋高宗,倒跟自己的对手金世宗相近。他生性俭朴,被宋高宗赞为“勤俭过于古帝王”,登基时连音乐都不用,惯常穿着旧衣乱走,在任期间不兴土木。跟宋高宗完全相反,宋孝宗也很少赏赐大臣,宫中铜钱多年不用,穿钱的绳索都腐烂了。宋孝宗本人晚年自认虽无大作为,却还节俭,经常说:“士大夫乃风俗表率,应该修养德行,教化风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宋孝宗朝一改宋高宗朝的贪污腐败横行,当官的都比较节俭,起码要假装节俭,史称“乾淳之治”(乾道与淳熙),就此实现南宋中兴,冥冥中应了岳飞当年那句“赵慎乃宋朝中兴基础”的预言。淳熙十四年(1187年)10月宋高宗病死,宋孝宗服丧时让太子赵敦料理政政,并于淳熙十六年(1189年)2月禅位于太子,太子即位为宋光宗。宋孝宗称太上皇,继续为宋高宗服丧。宋光宗与宋孝宗不和,长期不去探望孝宗,宋孝宗闷闷不乐生病,当了五年太上皇之后,于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年)6月逝于临安重华殿。
弄清宋孝宗与宋高宗的关系,就明白宋孝宗只给岳飞昭雪却不正式平反并非仅因害怕宋高宗,关键仍在于他把岳飞看作宋家打工仔。岳案头号帮凶是秦桧,宋孝宗深知其人罪大恶极,他本人也非常讨厌秦桧,但为给宋高宗遮羞,给岳飞昭雪时并未追贬已死的秦桧,也未追究丧心病狂的冤案直接炮制者万俟卨。多年后韩世忠与梁红玉之子韩彦直向宋高宗要求追贬诬陷岳飞的岳家将王俊和傅选等,宋孝宗也不干。
宋孝宗对宋高宗的维护,最鲜明地体现在给岳飞定谥号上。
谥号是朝廷对权贵的盖棺论定,“谥”即总结死者生平,“号”即颂扬死者功绩。岳飞被宋高宗朱批谋杀,按宋高宗算来是逆臣,当然没谥号。淳熙五年(1178) 史浩再度拜相,江东转运使颜度上奏请赐岳飞谥号,太上皇宋高宗首肯,意味他间接承认岳飞无罪,宋孝宗遂令礼部打报告提建议,登时轰动南宋官场。
看官须知,两宋大臣最高谥号是“忠武”。礼部最初建议给岳飞的谥号为“忠愍”,平反文件《忠愍谥议》说岳飞“一向致力收复故土,但宋金和议已定,于是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这时有妒忌他功劳的小人结党诬告,借此谄媚权臣,因此被夺兵权,罗织罪名,坐事以殁。”虽然仍以“坐事以殁”含糊其辞,但说“小人结党诬告岳飞,以谄媚权臣”,间接承认岳飞死于冤狱。
结果报告递上去,宋孝宗不干。“愍”的意思是“使民悲伤”,说岳飞之死令中国百姓悲伤,那朱批杀岳飞的宋高宗搞的么子?宋孝宗虽然在南宋皇帝里头算忠厚的,但帝王之术却并不陌生。他也不明说,只下旨令礼部另拟谥号,让下头去猜。议谥官都是天天在朝堂上混出来的官精,一分钟就猜中了,第二稿平反文件《武穆谥议》就大大淡化岳飞冤狱,只说“雋功未就,伟志莫伸,身随以殒,有遗憾焉!”提议改谥“武穆”,而在定稿文件《武穆覆议》中依对冤狱只字不提,最后在《赐谥指挥》中也以“坐事以殁”一笔带过(《续编》卷14《湖北转运司立庙牒》)。其实按当时谥法,“折冲御侮曰武,布德执义曰穆”,意思并不差,表明宋孝宗确实愿意给岳飞昭雪,但拒谥“忠愍”,充分说明宋孝宗对宋高宗同志的形象还是非常维护的。从颜度上奏到定谥“忠穆”,此事拖了两年之久,核心就是宋孝宗不同意明文宣布岳飞死于宋高宗制造的冤狱。
就是说,他不愿意承认宋高宗是谋杀岳飞的元凶。
昭雪文件下达时,距离岳飞追复原官已过去18年。
从岳飞就义算起,这个“谥号”,岳飞躺在地下整整等了38年。
直到宝庆元年(1225),赵匡胤十世孙宋理宗才终于改谥岳飞“忠武”。这时距离第一次定谥,又过去了63年!要用101年,南宋这帮才子皇帝才能认识到“岳飞”才是宋朝栋梁。
宋理宗的明白来得太晚,54年后,宋亡。
现在俺们看岳飞谥号,不过历史书上的几个字,既不痛也不痒,俺们这些贫下中农家庭出身的,趴在一百多本书上查三天,还不一定真正弄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可在当时却是官场大事,不仅关系到皇帝和国家的面子,更关系到各派政治势力的消长,一字之差,暗寓褒贬,明示高低,盖棺论定,当然动静观瞻。谥号“忠”,等于官方宣布你是忠臣。宋高宗与宋孝宗两朝有文臣宗泽、赵鼎的“忠简”,张浚的“忠献“、朱胜非的“忠靖”、吕颐浩的“忠穆”和胡铨的“忠简”等,连秦桧这个王八蛋都是“忠献”,而武将有韩世忠的“忠武”、李显忠的“忠襄”和张俊的“忠烈”等。中国古代专门有“谥法”详细列举哪些字可用在哪些人身上,第一类是褒扬,如:文、武、景、烈、昭、穆等;第二类是批评,如:炀、历、灵等;第三类是同情,如:哀、怀、愍、悼等。宋朝之前的皇帝谥号,虽然多数吹得直逼不靠谱,但也确有个别“恶谥”,如殷纣王的“纣”表示“残义损善”,周厉王的“厉”表示“暴慢无亲、杀戮无辜”,隋炀帝的“炀”表示“好内怠政,外内从乱”。到了伟大的文化高峰宋朝,为躲避恶谥,北宋才华横溢的皇帝们居然直接宣布取消恶谥。因此,自宋朝往下,皇帝谥号只有美谥与平谥,没有恶谥。
所以,不能说宋朝皇帝是蠢猪。他们是精猪。
就是说,他们很精,但他们仍然是猪。
其实,宋孝宗刚上台就打着“仰承太上皇帝旨意”的旗号给岳飞昭雪,强行派送宋高宗一个天大面子,宋高宗此时余威尚在,完全可以轻易推翻宋高宗的决定。
因为他从杀岳飞那天就知道岳飞是冤枉的!到晚年时他曾对陈康伯讲,我这些年不修德啊,指的就是冤杀岳飞。
宋孝宗本人也深知岳案是冤案。淳熙五年(1178)润六月二十二日,岳飞儿子岳霖由钦州调任将作少监,宋孝宗便殿召见岳霖,岳霖当面奏请发还岳飞全部奏章、御札、手诏等文件,宋孝宗当场令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着左藏南库搜检发还,并向岳霖时说:“你家冤枉我都知道,天下都知道岳飞冤枉”(“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其冤。” (《稡编》卷9《昭雪庙谥》),但他说此话选在偏殿,不在正式讨论朝廷大事的正殿,而且说话时只有他俩在场,没有旁证,充分证明宋孝宗对岳案的基本态度:大力昭雪,慢慢平反。当时受岳案牵连者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隆兴元年(1163年)七月十九日,岳飞孙子岳甫(岳云儿子)上奏请求发还岳案时被抄没的岳家在江州的田宅(计钱三千八百二十二贯八百六十三文、田七顷八十八亩一角一步、地十一顷九十六亩三角、水磨五所、屋四百九十八间)等,宋孝宗也欣然准奏,但对岳飞冤案本身,终宋孝宗一朝含含糊糊,始终没明确是冤案。因为宋孝宗虽然赐岳飞谥“忠”,但从骨子里看他其实并不认为岳飞比张俊更忠,此事集中体现宋高宗庙堂配飨功臣的选定上。
淳熙十四年(1187)十月宋高宗病死,翰林学士洪迈奏请以吕颐浩、赵鼎、韩世忠、张俊为配飨宋高宗庙堂的功臣。“配飨”又称“配享”,“飨”字本义即“酒食待客”。配飨庙堂就是把皇帝那一朝最大功臣的牌位放在该皇帝的宗庙里,后人祭祀该皇帝时功臣跟着享受香火,占便宜一直占到阴间,是封建社会大臣所能企望的最高奖赏。活着再怎么享受富贵荣华也不过几十年,但宋朝那可是千年帝国,您这一配飨,得吃一千年呢!宋高宗在位36年,用过17位宰相,名将更是如云,但配飨大臣只选文武各两人,竞争之激烈,待遇之伟大,无出其右者。
提出这个天杀建议的洪迈,需要交代一下。
洪迈(1123—1202),江西鄱阳人,字景卢,号容斋,出自豪门世家,其兄洪适官至宰相,其父即在家信中宣布“岳帅之来,此间震恐”的洪皓。洪迈乃绍兴十五年进士,宋朝进士都参加“殿试”,也算天子门生。洪迈文笔颇得宋孝宗及其继承人宋光宗赏识,官至翰林学士(皇帝机要秘书,宰相助理)。他学识渊博,博览群书,位列南宋著名文学家,其文集《野处类稿》、志怪笔记小说《夷坚志》和《万首康人绝句》均文动一时,代表作《容斋随笔》共5集凡74卷,写了整整40年,分为《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其列为南宋笔记小说之冠。
因此,洪迈无疑才子。
不过,该大才子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再三请缨后满怀豪情出使金国,结果刚被金人关起来饿了一天便屈服,向金帝行臣礼,而其父洪皓于建炎三年(1129)出使金国被关15年不屈,被誉为“宋朝苏武”。因此,龙生九子,也非个个都能一飞冲天,也有专喜驮石碑玩儿的赑屃(音毕戏)。洪迈回宋后被殿中御史张震弹劾有辱使命,因此罢官。洪迈是整个宋朝的缩影,即才子不英雄。或者说,才子不英雄,并非新闻。才子英雄,才是新闻。
文化显然得靠才子。
国家危难,就得靠岳飞。
洪迈给宋孝宗出这么个馊主意,完全符合才子情操。此奏一上,朝野大哗,众议汹汹(卷173《思陵录》),大家都认为张俊“晚附秦桧,力主和议,诬杀岳飞” (乙集卷4《高庙配飨议》),不能配飨。但吏部侍郎(人事部副部长)章森要求用张浚和岳飞作为配飨武将(卷35《孝宗纪》),却被宋孝宗断然拒绝,最后宋孝宗强行拍板,仍依洪迈所奏,文官用吕颐浩和赵鼎,武将用韩世忠和张俊。
就是不用岳飞!
看官须知,这是宋孝宗的决定,而此时宋高宗已死。
这就是岳飞在宋孝宗心中的真实位置。岳案当然是冤案,然而冤案又怎样?未必南宋只有岳飞这一桩冤案?陈东冤不冤?曲端冤不冤。冯八飞说岳之前,根本不知道陈康和曲端是谁!文过饰非,往事如烟,宋高宗都明白,但他的原则很明确:再冤的案,也不能案住宋高宗同志的光辉形象!
曹操当初走投无路,他父亲的结义兄弟吕伯奢收留了他,磨刀准备杀猪款待曹操,曹操却误以为吕家人要杀他而将吕家人灭门。后来有人指责他,曹操却理直气壮地说“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宋高宗杀岳飞,同理。他明知冤杀岳飞,却明知故犯,就是为了防止任何黄袍加身的可能性。仅仅是因为存在很小的可能性,已经足以造成杀身之祸了。而且,我就是冤杀了你,又怎样?被冤杀的又不止你一个,顶多日后再给你平反,难道还能影响我宋高宗的统治和日后名声?因为,天下都是赵家的。这是政治,更是宋高宗家事。中兴十三战功钦定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宋高宗要21年后才死。中兴十三战功不列岳飞,也不是军事,仍是宋高宗家事。政治认识血缘,政治也不认血缘。要看情况,中国历史上为保住权力而杀掉亲生长子的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个。宋高宗把皇位禅让给宋孝宗,宋孝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因此绝不会为肯定岳飞而否定宋高宗。这就是被风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玩得精熟圆润的政治。南宋从宋孝宗开始一路褒扬岳飞,到后来拔得比秦桧高多了,但从未指明元凶就是宋高宗。
官方正式承认岳狱是冤案,是宋亡之后的事儿。
此事后来明朝的皇帝都看不过眼,忍不住出手相助。明洪武九年(1376年),明太祖下诏将岳飞牌位抬入宋太祖赵匡胤的宗庙,配飨宋太祖。诏书曰:“岳飞仍称武穆。从祀历代帝王庙,配宋太祖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