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写忠魂 击落第一架日本战机的张光明
张光明将军是66年前参加过八一四对日空战仅有的两位仍健在的飞行员之一,他也是打下第一架敌机的功臣,现居加州洛杉矶。90岁高龄的他,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记忆惊人。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使张将军至今仍保持著军人的风度。他背不驼、腰不弯,走路大步流星,开著汽车到处都能去。在他身上,仍然能看到当年那位叱吒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空中英雄的影子。
张光明1913年出生在河北昌黎一个殷实的家庭。他出生时,张家在东北经营的产业已有300余年,是当地的首富,他又是家中7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受宠爱的程度可想而知。
上中学的时候,父亲知道他喜欢体育运动,就在家里为他修了跑道、沙坑、篮球架,还请木匠做了10个高栏让他练习。后来他参加全国运动会,得了中学组110米高栏冠军,并创造了全国记录,那个记录后来保持了11年之久。
不过,张光明并不认为自己的童年很幸福,因为那时,曰本人已显露出扩张的野心。张作霖在沈阳被曰本人炸死的时候,张光明15岁,他开始懂得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担忧了。到九一八事变之后,国恨家仇已深植于他们那一代年轻人的心里。所以,当他在北平师范大学读到一年级、报国的机会降临时,他义无返顾地投笔从戎,加入到反抗日军侵略的行列之中。“那时我们完全是为救国才参军,从没有想过其它目的。”
“那天我接到一封奇怪的信,”张光明回忆道,“里面只有一个地址和约谈时间,没有署名。”这是谁写的信呢?张光明怀著好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花了几个钟头,按著信上的地址寻到了一个处所,意外地发现校长李蒸和时任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政务处长的刘健群正在等他。
就这样,经李蒸和刘健群的推荐,张光明报考了当时唯一的航校――位于杭州笕桥的中央航空学校。那一年,仅北平就有5500多名像他一样的大学生报名。经过两个多月严格的体检及学科的初试复试,他成为50名幸运儿中的一员。他瞒著父母进入了航校。经过一年半严格的飞行训练,1935年12月,张光明从航校毕业,不久便加入了中华民国空军第四大队担任飞行员。从此,他驾驶战鹰,出生入死,歼敌卫国,掀开了人生中辉煌的篇章。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件爆发,抗日战争全面展开。8月13日中午,张光明所属的空军第四大队奉命从驻地河南周家口机场飞往杭州笕桥。一路上,大雨滂沱,视界模糊,他们驾机冒险低空曲线飞行,中途曾遭遇敌机,因云层厚重,敌机潜入云层逃遁,没有交火。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笕桥已遭日机轰炸,从空中望下去,烈焰熊熊,一片火海。这时雨还在下著,机群安全著陆后,由于地勤人员避空袭未返,场站无人工作,飞行员们只得亲自动手为飞机加油。
“我们把小桶汽油扛到飞机旁边,用石块把油桶敲开,再倒进飞机油箱中。这种事一个人没办法做,大家互相帮忙,一直忙到半夜一点半。”张将军记忆尤新,「由于从中午就没有进过餐,再加被雨淋了几个小时,真是饥寒交迫、疲惫不堪。但战情紧迫,大家随手拿来寝室主人的衣服,换掉湿透的衣服,赶快抓紧时间就寝休息。
仅过了一个多小时,凌晨三时左右,空袭警报就把刚刚入睡的飞行员们惊醒。年轻的飞行员们飞快地奔向机场,登上战机。机场上空,夜幕低垂,阴云密布,战机一架接著一架呼啸著腾空而起,冲向夜空。
那时,空军的霍克三式飞机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飞机上天以后都是单机作战。夜色中,能见度低,视界不清,张光明担心笕桥上空群机巡防,有相撞的危险,于是便决定飞至钱塘江南岸,在杭州市与笕桥的南方巡航。
此时,已是8月14日拂晓,天边开始发白。张光明在蒙胧的视野中,发现南方远处地平线上,有一条蠕动的黑线。瞬间,黑线由远而近,变粗变大。看清楚了,原来是机群!张光明立即升高接近,进入攻击位置。
敌机已经近在眼前,机身上的曰本红太阳标志看得清清楚楚。张光明辨认出敌机群为大型双翼四架编队,他瞄准领头的长机,从前侧方开火,机上的两挺大口径机关枪喷出一串火舌,射出的穿甲弹、达姆弹、黄磷弹,使敌机立刻成为一个大火球,翻滚著坠落下去。
打下第一架敌机后,张光明掉转飞机,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见到另一架敌机也被击中,正在著火下坠,原来是分队长郑少愚开的火。他刚准备和郑少愚合力发起第二次进攻,另外三架友机又把余下的两架敌机击中,变成两个火球在钱塘江上空坠落。至此,四架编队的敌机被全歼,整个战斗历时仅3分钟。
这时,天已破晓。张光明和分队长郑少愚编队向笕桥机场返航,遥见敌机两个编队群正在受到攻击,两架敌机被击落,敌机群仓促丢下炸弹,潜入云层,向东逃窜。张光明和郑少愚乘胜追击,一直追到南京金山卫上空,无所获而返。
这次空战,是中国空军第一次大规模的空战,也是世界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空战。空军第四大队,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在双方兵力对比为12比1的劣势情况下,奋勇作战,以寡敌众,共击落日军双翼大型轰炸机4架、九六式轰炸机2架,而参战飞机全部安全返航,取得六比零的骄人战绩。八一四空战的胜利,粉碎了日军妄图把中国空军扼杀在摇篮中的阴谋,为中国空军后来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基础,也鼓舞了全国军民的士气。消息传来,举国欢腾。后来定8月14日为空军节。
1938年2月18日上午9时,头天晚上才刚刚奉命进驻武汉的空军第四大队接到紧急警报,大队长李桂丹迅速率领全队四个编组战机群起飞迎战来犯之敌。张光明驾驶3号机,另外还有2号机、4号机,与大队长在同一四机编组。由于当时通讯设备落后,情报不及时,飞机起飞时已太迟。张光明回忆,他升空不到3分钟,高度仅1000公尺,其他编组还在起飞,就发现敌机群已飞临机场上空。他紧急向大队长的飞机靠拢,用手势示意大队长敌机就在上边。
转眼之间,十几架敌机从上边俯冲下来。此时张光明与大队长等四架飞机都还在以大仰角抢升高度,已经进入敌机射程之内,情势极其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光明猛踩左舵,飞机立刻改变航向,向左侧滑行,只见子弹嗖嗖嗖地从旁边飞过。他自己躲过了第一波弹雨,但眼见大队长的飞机中弹著火,正在下坠。转眼一看,2号和4号机也被击中,正在呈螺旋状向下掉。
顿时,张光明的3号机陷入重围,他单机和十几架敌机周旋,展开了以寡敌众的殊死搏斗。敌机轮番向他进攻,失去友机的掩护,他无法还击,只得连续采取大动作的急上、急下、忽左、忽右、翻、滚的特技飞行,以避免在敌机的围攻中中弹,等待友机的援助。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经常把头探出座舱,以监视上下左右的敌机,张光明的飞行眼镜被强风吹歪,挡住了左眼。在敌机的围攻中,他双手忙于操纵飞机,根本无暇用手扶正眼镜,只能用一只眼睛监视敌机应战。
在被围攻十几次后,张光明发现只剩3架敌机对他紧追不舍。此时双方的距离只有百余尺,无法再作大动作飞行,只能进行多变化飞行,使飞机每一秒均不在直线轨道上运动,让敌机无法瞄准。张将军说,当时他驾驶的是苏联制的E-15型战机,虽然速度慢,但灵敏度不错,火力也很强。当时他与3架敌机在汉口机场与汉水之间的空中缠斗,既无友机解围,也没有地面炮火援助。他发现敌机打不中他,正企图把他逼到地面上。他决定以攻为守,采取对头攻击,杀个回马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架敌机从后上方俯冲下来,张光明猛然反转机身,仰角对向敌机。那个曰本飞行员可能想不到对手会突然来和他对头拚命,赶紧升高欲逃,张光明加速追击、开火,敌机被击中,冒出白烟。
不幸的是,正在张光明攻击那架敌机时,另一架敌机从后下方对他偷袭,顿时,他的座机左下翼与座仓下前方的子弹箱中弹开花,飞机几乎失去平衡。这时,那架被击中的敌机摇摆机翼,集合另两架敌机沿江向东撤走,后来听说其中一架迫降于马当北岸。而张光明的座机由于左下翼几乎断裂,他赶紧减速,倾倾斜斜地把飞机迫降到机场。
后来经检查,张光明的飞机中弹210多发,中弹部位均在左下翼及飞机腹部。最危险的3 颗子弹仍留在保险伞座垫内,若再高半寸,他的臀部就会“开花”。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双脚中间前面的子弹箱开了花,机腹两侧布满了弹孔,而他本人竟毫发无伤。他说自己“除了幸运还是幸运”。
1938年3、4月间,驻汉口的空军第四大队和驻孝感的空军第三大队,曾多次对当时的台儿庄中日大会战进行长距离突袭,支援地面部队作战。
对于长途奔袭的机群,油料是最大的问题。四大队从汉口起飞,要到河南驻马店和归德机场加油挂弹,再飞向台儿庄、枣庄和峄县一带,攻击敌军阵地。因油料关系,每次仅能在战地上空停留15分钟,即须返航。
4月10日拂晓,第四大队22、23中队,以及第三大队,完成对台儿庄敌军阵地的轰炸后返航归德机场。在机场附近突然遭遇大群敌机,双方机群互相追逐,混乱成一团。没几分钟,正在追逐敌机的张光明突然发现双方飞机都不见了踪影,他急速升高,发现在他的下方,有双方飞机各6架正在互相追逐,形成了一个大圆圈。他单机居高警戒,准备随时给予友机援助。
由于日军的95式双翼战斗机与E-15式战机性能相近,在追逐中,双方均以最小半径回旋,均没有射击的机会。不过两分钟,张光明发现圆圈中的飞机已是敌多我少。后来才知道,许多友机因油料耗尽而不得不脱离战斗,有的迫降在机场,有的迫降在野外。突然,他看到一架敌机正快速尾随攻击一架友机,他立即冲下,咬住那架敌机的尾巴发起攻击,为友机解围。敌机猛转机身,想摆脱他的攻击,未料正撞上友机的机尾,双方同时翻滚下坠。
正在惋惜之际,张光明突然发现3架敌机就在他的上方,其中一架已经俯冲下来,他赶紧做翻滚动作避开,随即陷入3架敌机的包围中。在与敌机周旋、做反转半滚上升动作时,飞机不幸中弹,一下子变成强力外螺旋旋转。强大的离心力使血液涌到头部,他立即感到头涨、双目失去视力。他想拉回油门,改正螺旋动作,无奈油门操纵系统已经失灵。此时,他感到腿和脚热热的,用手一摸,是热的滑油漏出,他知道油箱已被击漏,恐怕飞机著火,于是决定跳伞。
他被弹出机舱以后,身体在空中仍然飞快地旋转,口袋里的地图、尺、笔、半圆规、飞行眼镜、以及鞋子、手枪等全部被甩飞。他用力曲腿,用双手抱住双腿,旋转停下来了,这时才感到人在飞快地下坠。他计算著高度,估计自己已从交战时的6000尺降到了3000尺,稍等片刻,拉开了降落伞。降落伞一拉开,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拉力使他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缓缓地向下飘落。
此时,张光明的双眼仍处在暂时失明状态,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努力想象著自己降落的方向和位置,担心落到黄河北岸被日军抓俘。那是他连想都不愿想的事,他宁死都不愿落到曰本人手里。他飘荡在空中,思绪万千,想到了当年瞒著父母弃学从军的经历,想到了指引他参军报国的校长李蒸,想到了为他担惊受怕的父母家人,想到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战斗,…… 突然,眼前出现的一片黄色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视力开始恢复,黄色变成淡黄,又变成青蓝、淡蓝,终于看见了!
正当他操纵降落伞绳,试图控制降落的方向,并让速度加快些的时候,3架敌机发现了他的降落伞,又轮番发起攻击。第一次扫射过后,降落伞顶被打穿了几个洞,伞绳也断了5根,第二架敌机攻击过后,伞绳又被打断3根。降落伞失去平衡,剧烈地摆荡起来,下降速度也加快了。敌机看高度太低,就飞走了。
由于两天没有休息,没吃没喝,张光明已经无力操纵降落伞,他连人带伞重重地摔在归德东方夏邑县境内一片菜园的垄背上,伤到了腰,此后的几十年腰部常常隐隐作痛。
他起身走到菜园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位老太太坐在树下。老太太关切地抚摸著张光明问:“刚才3架飞机追著打你,你都没被打死呀!你受伤了吗?”。“不知道,我快饿死渴死了。”老人端来了水和饭,水是浑浊的黄河水,饭是发酸的仓米饭。
喝了水、吃了饭,张光明正在休息,听村里人说,附近摔落中、日各一架飞机,中国飞行员受了伤,还活著。他顾不得极度的疲惫,赶忙叫村人带路前去探视,原来伤者正是在空战中与日机尾部相撞坠机的飞行员陈怀民。张光明脱下衬衫为陈怀民中弹的伤腿包扎止血,叫乡长派了一辆牛车,他一路上抱著伤痛难忍的陈怀民,经过一夜的颠簸,天亮才赶到归德航空站医院。
安顿好伤员,张光明在航空站休息了几个小时。怎么回汉口驻地呢?此时,部队人员已经坐火车返回汉口。他归心似箭,嫌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太慢,就跑去检查停在机场的几架受伤的飞机,认为其中一架E-15飞机,虽然机翼主梁弹穿重伤,但不致断裂,于是独自驾驶这架受伤的战机飞回了汉口。历尽磨难、大难不死的张光明又回到了战斗的行列。由于两天没有消息,部队以为张光明牺牲了,正为他准备追悼会呢。
作为英雄航空大队的英雄飞行员,张光明将军有理由为自己及其英勇的战友们骄傲。在八年抗战中,空军四大队牺牲的飞行员最多,仅大队长,就先后有四任:王天祥、高志航、李桂丹、郑少愚为国捐躯。
在八一四空战之后的六周内,空军第四大队夜以继日、连续在京沪杭地区作战,打击曰本空军,支援地面战斗。大小空战,每日发生,使日军遭到重创。张光明清楚地记得蒋介石在南京大校场基地召集参战人员训话时说:“中国空军在六周内,把曰本木更津航空队击溃,而使该航空队司令剖腹自杀。这是空军将士用命,创造了辉煌战果。”
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张光明将军说自己“早就死了几回了,不知怎么能活到今天。”在惨烈的空战中,生死仅是毫发之间的事。每次升空迎敌,都有可能血洒长空,永远不再返航。而年轻的飞行员们从不考虑个人的安危,即使被击落,宁愿牺牲报国,也不愿被日军俘获。八年抗战,1600位飞行员壮烈牺牲,他们全部是30岁以下的青年,他们用青春热血谱写了中华民国空军光荣的战史,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尊严和生存权。
“八一四”笕桥空战大捷,不仅是空军的光荣,也是空军的精神财富。张光明将军说,“那时的飞行员,如果被人说飞行技术不好、不勇敢、怕危险、怕死,等于受了奇耻大辱,甚而痛不欲生。”这就是在当时空军中的一种特质文化精神,这种精神在战斗中,就表现为机智勇敢、宁死不屈、以弱抗强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也就是空军代代相传的“笕桥精神”。